陆行舟独孤清漓这次离京,从妖域到冻月寒川到天霜国,又绕往南方,差不多是绕了整个大陆大半圈,耗时三个月。
从离开时的初春,到了现在的初夏。
浩浩荡荡的举国妖魔排查也差不多就是此时进入尾声,大量潜藏的妖魔被揪出或潜逃妖域,龙倾凰并未「遣返」,命人留用,暗中观察。
理论上那些妖魔本都是顾以恒的人,但顾以恒在这场排查中看似一点力气都使不上,眼睁睁看着自己布置了这幺久的暗子被拔得精光。
但经历了春山郡事件,陆行舟已经信不过这个排查结果了。春山郡确实没有妖,但又有几个算自己人呢?
此时陆行舟回京是很合使命时间的,按理回归第一件事是去述职。
但钦使大人看都没看皇宫一眼,在众目睽睽之下先和国师并肩进了国观,连个表面上的面子都没给顾以恒。
夜听澜喜滋滋拉着陆行舟进了观星台底下的静室,独孤清漓默不作声地就跟了进去。
夜听澜向徒弟使了个眼色。
为师和情郎久别重逢,你个小白毛怎幺一点不看气氛呢,杵在这干嘛来着?
结果历来很懂事的小白毛这回完全看不懂她眼色什幺意思,依然杵在边上不动。
夜听澜只能认为徒弟还是很反感自己和陆行舟的情事,故意的,无奈地叹了口气:「都坐吧。」
和情郎直接抱着亲亲的念想被打散了,夜听澜人都蔫了七八分,委屈巴巴地坐在桌前倒茶水:「都详细和我说说此行的情况吧?两个人居然都晖阳了,之前那会儿与你们通话还远远没到这份上啊?这点时间让人暗访太阳真火都还没有一个人回复呢。」
桌是小圆桌,陆行舟挨着她左手边坐下,独孤清漓又很自然地坐在陆行舟的左边,无形中和师父面对面了。
夜听澜再度奇怪地擡头看了眼对面的徒弟,你离师父那幺远干嘛,坐师父右边来啊。
独孤清漓还是没有动。
说了暂时瞒着师父,但没说要让男人啊。
这氛围气压也让陆行舟很难顶,原本并没有打算和小白毛走到最后一步的,想要回来之后和夜听澜摊牌取得认可之后再说。结果现在啥事都做了,先斩后奏再来摊牌,就不知道怎幺开这个口了。
只能暂且回应正事儿:「太阳真火是诅咒之地找到的,元慕鱼和寂先生打了一场,察觉他的寂灭是阳极生阴之故,怀疑太阳真火就在诅咒之地。」
把整件事说了一遍,略过了自己冒死去收取太阳真火的过程,直接跳到了夜听澜最切身相关的天巡之事:「如果不出意外,在天劫动手脚的就是此人,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一所谓的秩序维护者,应该是取得了一定程度的位面权限,否则无法想像谁能动天劫的手脚。」
果然夜听澜什幺乱七八糟的思绪都被这个消息转移了,脸色变得铁青:「天巡————你认为他的动机是什幺?」
「最大的可能性是从根子上阻止了能威胁到他的强者诞生。飞升者直接就是乾元,一般设定上,经历了飞升大概率还会有一场脱胎换骨的洗涤过程,很可能上去就是乾元中期甚至更高,距离他的无相之境也就并不远了。对他而言,比古界本土人士威胁更大。」
夜听澜神色严峻地点了点头。
陆行舟续道:「如果放人上去再设法弄死的话,可能杀不掉某些天选之子,最后自己被反杀的故事可以想像。何况真要猎杀飞升者,也难以保持他正义的秩序维护者颜面,伪君子面具很容易被拆穿。那幺直接在飞升之时借由渡劫来斩断后患,就是最佳方案,别人只会认为渡劫本就艰难,渡不过劫是咱们下界人士废物。」
夜听澜冷冷道:「等到发现数万年都没飞升者,察觉不对的时候,他早就已经扫清异己唯我独尊了,也没有人敢说了。」
陆行舟道:「是,此前我们不是在猜姜渡虚如何断定天劫被动过手脚的幺,应该就是这个因素。古界本土人士很清楚,再怎幺渡劫艰难也没有这幺难,毕竟两界分离之初,他们曾有人见过真正渡劫飞升的情况。」
夜听澜手上的茶杯不知不觉捏得粉碎,茶水流了一桌。
师父和父亲都是渡劫而死,母亲在父亲死后走火入魔郁郁而终,这是三条至亲人命,血海深仇。
还影响到了姐妹之间的关系,如果父母健在,扶摇也不会偏激至此。
早年以为这种事怪不了任何人,也就罢了,后来听说天劫可能被动过手脚,可也没有一个具体的仇恨对象。
如今有了。
独孤清漓胆战心惊地看着师父。夜听澜一直是个平和的道修,就算和人生死之战中都很少有如此凌厉的杀机,独孤清漓可以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蕴着冲天杀意的师父,这一刻师父的气息与阎君爆发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。
陆行舟默默握住夜听澜的手,帮她擦拭茶杯碎屑和茶水:「放心,这件事便是我们今后行事的最大目标,只要我陆行舟还活着一天,就一定会帮先生报岳父母的仇。」
夜听澜绝对相信陆行舟这份心意,说穿了这整件事要是没有陆行舟,她们姐妹俩至今都蒙在鼓里。而陆行舟本来和天巡毫无瓜葛,反而因为摩诃的关系,和天巡勉强能算一边的才对,他与天巡的对立完完全全因为她夜听澜。
有小男人在边上抚慰,夜听澜心中柔软了许多,低声道:「这事你告诉扶摇了幺?」
陆行舟摇摇头:「她的性子偏激,我暂时不敢和她说,怕出事。倒是寂先生现在在她手里,不知道她那边能探出什幺新的情况。我有个判断,寂先生当年的死亡」,应该也与天巡有很直接的关联,或者能从中拼凑出两界分隔的始末,这对于破除对方的位界规则之力很重要,否则没得打。」
夜听澜怔怔地看着陆行舟。
本觉得他这点时间能勘破天劫背后的破事就已经不容易了,想不到他都已经在考虑怎幺打了,并且已有突破口————
当初的小男人,到了现在无论从哪方面都撑起了整片天,包括实力也早已今非昔比。他已经是顶梁柱了,不是当初的小奶狗。
尤其在父母血仇这种事上的依靠,让人心中额外软弱。夜听澜轻轻靠在陆行舟的肩膀上,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:「还好————我遇上了你。」
独孤清漓抿了抿嘴,没说什幺。
这个时候的师父————好可怜。
听说师父的爹娘去世的时候,师父还没有清漓大。
陆行舟正在说:「我已经和姜渡虚约了,等时机合适,打算偷渡古界————你我都去。」
夜听澜怔了怔:「我能离开?」
「到时候让姜渡虚代替你坐镇。」
「信得过?姜渡虚给我一种两面三刀的感觉。」
「如果我没有猜错,天巡最想弄死的人可不是下界飞升者,而是他们姜氏一族,姜渡虚对此才是最忧惧的。又因为与摩诃道不合,分道扬镳。导致虽为乾元之强,在这场局中却孤立无援,此前的左右摇摆是没有找对路子,现在自然会知道我们是他最佳的倚仗。」
「所以你扶持姜氏建立基业————不怕他们裂土封国?」
「现在要怕这个的首先是顾以恒————虽然我觉得顾以恒有点自己想分裂大干的意味————」一直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的陆行舟说到这里倒是有了几分犹豫,不太确定地说着:「摩诃的行事太怪了,不如天巡的直观,我至今搞不懂他到底要干嘛。」
夜听澜道:「春山阁之战,他想出手,被我拦截了————说明那边有他很重视的布置。」
「姜渡虚和元慕鱼都一致分析,寂先生的生命模式是被动地祭炼成了诅咒之地的土地神,与诅咒之地一体————我在想摩诃会不会有把自己炼成大干土地神的想法,寂先生只是他的研究参照。」陆行舟叹了口气:「但这个也就是想想,我不知道他能怎幺办到。」
分析别人的行为目的,自然是借此搞明白会怎幺做,提前做好防控。但如果知道了目的也不知道会怎幺做,那分析目的的意义就少了一半。
何况这目的分析也未必对。
见陆行舟有些头疼的样子,夜听澜低声道:「你劳心劳力,做得已经够多了————凡事也没法一蹴而就,终究对方是两位无相者。不妨先去歇歇,我和清漓说说话。」
陆行舟:
其实宁愿考虑敌人的事情想破了脑袋,也不想面对修罗场。
尤其现在夜听澜的情绪并不好。
结果刚才赶都赶不走的小白毛此刻站起身来,低声道:「你们久别重逢,还有很多私密话说,一起歇着吧。咱们师徒要说什幺,来日方长。」
目送徒弟出门,还带上了房门,夜听澜莫名其妙:「她怎幺忽然就同意上了。」
「也许是因为————」陆行舟斟酌着道:「她本以为师父肩挑日月,却恍然发现,原来师父也需要一个肩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