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源出了衙门就直奔宅子而去。
半路上麻天寿追上来。
这次老大人倒是不着急,不紧不慢的出现在许源身侧,说道:“孙犁,孙寿的二伯,老牌的四流丹修,据说将剑丸和腹中火融合,操剑之术天下无双——你当心一些。”
把孙犁的主要资料跟许源说了之后,老大人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:“我这段时间在占城,简直成了你的老管家!”
许源感恩,道:“您老怎么能是老管家呢?您老是我大爷,在我心目中,跟申大爷并列。”
麻天寿连忙摆手:“我可比不上申老哥。”
一年前在河工巷外,麻天寿和申大爷深夜第一次相见。
但那个时候,麻天寿还觉得,自己的的水准和申大爷在伯仲之间。
而现在升了四流,反而能看得更清楚了:这个差距……属实有点大。
他现在是绝不敢跟申大爷相提并论的。
麻天寿又说道:“北都中,人人都知道孙犁脾气火爆,砸了你家大门……这种事情,与人一说,呵呵,人家都觉得,是这个莽货能够干出来的事情。”
麻天寿还是希望能息事宁人。
孙犁和背后的孙家也非同小可。
许源若是能原谅孙犁,化干戈为玉帛,他再找人暗中传扬一番,确实能成全了许源“宽怀大度”的美名。
这手段不光在我皇明管用,历朝历代都管用。
比如某些酷吏、贪官,便是因为有一群拿钱办事的人,帮他们写文章吹嘘,竟然也能留下什么闻鸡起舞、凿壁偷光的美名!
但许源听到老大人的这番话,却是疑惑不解:“孙犁脾气火爆?”
麻天寿点点头:“是呀,北都中人人都这么说。”
“哼,怕是粗中有细吧?”许源道:“我这宅子,平日里都不过来住。咱们衙门里,知道我有这么一座宅子的人都不多,他孙犁怎么查的这么清楚?
而且他要找我麻烦,不去衙门里,却专挑了这么一个小宅子?”
许源猜测,孙犁不知道毁掉的房屋中,乃是自己的丹房。
衙门里知道宅子的人不多,知道丹房的更是没有。
否则他怕是只会毁了大门便罢手。
眼看着走到了宅子外。
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。
左邻右舍、贩夫走卒,都义愤填膺的站在门外,对着里面的孙犁等人指指点点。
许大人在占城中威望极高,备受爱戴。若不是众人畏惧孙犁,这会只怕已经是破口大骂,朝他扔石头、牛粪之类了。
但许源一出现,这情况立刻就不一样了!
大家顿时壮了胆气。
几个年轻的小伙子,跳起来指着院子里的孙犁等人喝道:“狂徒!你们的死期到了!”
一些老人家也絮絮叨叨的诅咒:“造孽的东西,许大人多好的官,你毁了人家的宅子,你……生儿子没屁眼!
生女儿没前眼!”
许源站在自己宅子门口,只扫了一眼——就能从大门和门楼的损坏状况,看出孙犁剑丸的能力。
“许大人。”孙犁搬了张椅子,端坐在院内,先发制人问道:“我侄子孙寿,哪里得罪你了?”
许源皱眉,耐心解释了一句:“他牵扯到一桩诡案,却不是因为本官才被限制了自由。”
“那这诡案也是你办的。你敢对天发誓,你办的诡案没有半点冤屈?万一我侄子冤枉了呢,你就毁了他的大好前程……”
他絮絮叨叨、一些无意义的话说个不停。
许源暗自皱眉,觉得不大对劲。
孙犁一直在大喊大叫,声音很高。
符合他“脾气火爆”的外在印象。
但……真的脾气火爆,岂会啰嗦这么多?
许源暗道:“他在拖延时间。”
“等什么?”
忽然,许源看到人群外,殿下在曹先生、蓝先生的陪同下,便装而来。
这应该是曹先生和殿下妥协的结果。
殿下一定要来,曹先生劝不住。
就只能不那么“显眼”。
也是因为曹先生和殿下方面,已经接到了消息,孙犁的水准是四流,不至于对殿下的安全造成影响。
而许源发现了殿下之后,孙犁的话音忽然一变:“说那些都没有意义。某家的性情,北都中人都是知道的。
某家觉得是你的原因,那就是你的原因!
不跟你做一场,某家心中不痛快!”
他说话的同时,口唇间便有一丝丝的火焰伴随着熔岩一般的物质飘散出来。
在他的面前,凝聚成了一道长达三丈的火龙。
这个操控能力,便是麻天寿也为之动容。
火龙朝前扑去,张牙舞爪、瞬息便到了许源面前。
火龙的鬃毛也是火焰,一丝丝的朝着许源“舔”去,火焰很快在许源身外三丈范围内,收拢成了一座火焰牢笼,将许源困在了里面。
孙犁说道:“某家这丹修的衣钵,也是要传给我侄儿孙寿的。”
孙寿乃是匠修、丹修双七流。
若是孙犁再将衣钵传给他,未来孙寿极可能成为四流丹修。
若是再能成为四流匠修,那么比起许源来也是毫不逊色——至少孙犁是这么认为的。
许源在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,终于弄明白了孙犁的真正目的。
这一切都是演给殿下看的。
孙犁希望能够过继孙寿,但他不想要一个普通的后代。
他想要的,是殿下的驸马,过继成为他的孩子。
他故意打碎了许源的大门,将许源引过来——自然就能将殿下引过来。
孙犁展示一番自己丹修的实力。
暗中告诉殿下:选孙寿、将来你身边也会有这样一位强大的丹修。
只要能说动殿下,孙寿就不会被踢出北都。
现在整个计划还差最后一步,也是最关键的一步:
和许源比剑。
大家用纯粹的丹修手段做一场!
击败了许源——最好是能够击碎许源的剑丸,就有八成可能,让殿下改变主意。
许源细致的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火焰牢笼。
孙犁的控制水准的确是高明。
这火焰罩住了自己后,并没有彻底的连成一片,仍旧还保留了“鬃毛”的形态。
这牢笼便是一根根生长变长的火焰鬃毛而成。
比直接连成一座单纯的火焰牢笼,要难了许多。
这是孙犁在向殿下炫技。
孙犁也觉得自己做得很好。
他粗中有细。
知道侄儿孙寿的境遇后,立刻便想到了这个办法。
他对自己的剑丸十分自信,对自己的“控剑”更加自信。
那许源虽然水准高,但他相信在其成长的过程中,必然经历了某些“揠苗助长”的过程。
这么年轻的四流丹修,绝不可能在剑丸和控剑上超越自己。
孙犁还心狠手辣。
这些年借着“脾气火爆、出手了收不住”的借口,“误伤”了很多人。
这其中绝大部分,都被他伤了根基。
以后便是养好了伤、想要找他报仇,也没那个实力了。
许源也赞叹,这种对于火焰的细微操控能力的确很出色。
但许源不打算跟他比这个。
许源一张口,自己的腹中火冲了出去。
然后毫无悬念的就将身外这火焰牢笼撞的四分五裂。
围观的众人看到许大人被孙犁的火给围了,本还有些担心,不明真相的群众们,还在为许大人加油鼓劲。
但麻天寿、郎小八等人则是一脸淡然。
果然孙犁引以为傲的火焰牢笼,瞬息间就被许源的火冲破了。
你只炼了“霹雳火”,品质怎么可能比得上许源炼了六种火?
孙犁意外,他觉得自己炼的“霹雳火”品质绝佳、威力绝伦。
牢笼被破了,他还想要抢救一下,努力的催动腹中火,修补牢笼。
却发现根本没法修补,越补越漏。
许源的火焰就像是……山洪暴发。
而他的火,就像是一只沙袋。
区区一只沙袋,怎么可能挡得住汹涌的山洪?
山洪涌来,沙袋便被冲的不见了去向。
他的腹中火现在也是这种情况。
刚想要修补牢笼,就发现自己的火,已经完全的被许源的火淹没了!
孙犁大吃一惊: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腹中火?
但没时间给他去探究许源的腹中火为何会如此可怕,他必须要尽快压制住许源,否则自己的一切计划都会失败。
孙犁最大的依仗便是他的剑丸。
剑丸千变万化!
原本想要用火龙的形态,直接压制许源。
但发现许源的腹中火非同一般之后,他改变了策略:不能小看对方!
估计剑丸的比拼要颤抖一番,自己才能拿捏住对方。
于是火龙在空中轰的一声炸散,几十团火焰流星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。
每一团火焰流星,其实都在孙犁的控制中。
落到了许源身边的时候,便都化作了一只只火鳅。
能够同时控制几十只火鳅,也的确证明了孙犁在剑丸操控上的高深造诣。
若是前几天,没准还真能杀许源一个手忙脚乱。
但是现在……
许源张口吐出自己的剑丸。
剑丸瞬间化作了上百道剑丝。
每一道剑丝都诡异的灵巧、犀利!
速度奇快无比,宛如天边那一丝丝流云。
咻的一下,剑丝钻进了火鳅群中。
而且每一个剑丝都刺穿了一只火鳅。
就像是鱼线一样,将火鳅钓了起来!
而且还有许多的剑丝空闲出来。
第一次交锋,孙犁就吃了个大亏。
这次更没有时间让他多想,稍有迟疑就要落败。
孙犁的神情无比凝重,瞬间将所有的火鳅融化,重新聚合成了一条一条三丈火龙。
但麻天寿和曹先生等,已经看得出来,这火龙比之刚才,气势上已经是衰弱了几分。
火龙凌空攀升飞起,在许源面前张牙舞爪,摆出了一个极有气势的姿势。
便如同——天子龙袍上绣着的那个图案。
皇明天下几乎所有人,见到这样的“龙”都会下意识的生出几分敬畏。
但要比气势,许源也不畏惧。
上百道剑丝拧成了一股,随即轰然一声化作了一柄山岳巨剑。
五丈长,比孙犁的火龙还要巨大。
此时的局面就很尴尬了。
原本的火龙,和许源的剑一比,没了任何气势,反而像是……一只小虫。
许源的剑,好似街边乘凉的老大爷手中的那柄蒲扇。
老大爷拿着蒲扇,除了扇风之外,更大的作用便是:拍打一些蚊子、飞虫。
孙犁的火龙,就是即将被拍死的小飞虫。
孙犁顿感不妙。
连换了两式,怎么都被许源压制?
他不敢怠慢,飞快的将火龙散化成了一片火云。
他的操控能力强,因此可以让剑丸千变万化。
变化成了火云之后,许源的山岳巨剑派来,便如同风吹流云。
孙犁的剑丸躲过之后,在山岳巨剑后方重新凝聚,化作了一道“剑索”,缠绕着向山岳巨剑绕去。
孙犁也不知为何,明知道许源所展现出来的实力,自己已经很难获胜了。
但就是只要看到那剑丸——不管它变成了什么形态——心中就异常恼怒。
仿佛这剑丸就是触了自己的逆鳞。
但实际上孙犁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逆鳞这东西。
要是让孙犁此时说出自己的心声,那就是:“许源这破玩意儿,看着就让人来气!”
孙犁使出了自己的浑身解数,这剑丸在他的操弄之下千变万化,一会变作了一群火鸦,一会化作了一片火水,一会又是三柄互相配合的奇剑。
但许源这段时间,便只是“山岳巨剑”的模样。
孙犁也带了几个家将。
一开始的时候,他们看到自家“二老爷”似乎挽回了颓势,用剑丸的变化在“戏耍”许源,很是兴高采烈地叫了几声好。
但是渐渐的,就连他们都看出来了。
首先二老爷的火根本不是许源的对手。
其次二老爷的剑丸不管怎么变化,人家许源只是随意的扭转一下巨大的飞剑,就让二老爷无功而返,还得继续变化下一个形态,才能应对。
于是叫好声渐渐地消失了。
孙犁的额头上,汗水越来越多、越来越重。
许源不由得撇撇嘴,讥讽了一句:“花里胡哨、一无是处!”
孙犁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。
远处观战的殿下,听到许源这个评价,忍不住“咯”的一下笑出了声。
许源一般不会这么刻薄。
正常的两人比试,许源便是赢了也会给人留点面子。
但孙犁这老东西是奔着踩自己来的。
就不是正常的比试切磋。
那许源不但不会给留面子、把他的面子打在地上,还要上去踩两脚。
孙犁其实已经明白自己赢不了的。
自己的千变万化,没有一种变化,能够克制许源。
而变化也就意味着消耗更大。
许源便是不反击,以逸待劳迟早也能让自己后力不济,狼狈落败。
这个时候收手,本来是最为理智的选择。
可是孙犁就是不愿意!
看见那柄五丈大的巨剑就来气!
这么大、跟直接怼在我脸上一样——是什么意思?
显得你大了吗?
老子不服!
于是便咬牙坚持,要证明我虽然没那么大,但是我灵活多变、技巧好!
许源的剑丸,现在还有一项能力。
许源一直藏着没用。
先摸清了孙犁的虚实。
现在已经弄清楚了,这个孙犁也只有腹中火和剑丸的手段。
没有别的压箱底的手段。
于是许源便催动了剑丸中的“拨动”能力。
孙犁正在将自己的剑丸,从一头巨大火虎的状态,转化为六条火蛇。
这种变化对于孙犁来说本是信手拈来的事情。
可是这次就出了变故。
火轮正在变化中,孙犁突然感觉到自身的水准一降。
孙犁的剑丸变化,基础乃是他的水准。
没了水准,剑丸变化顿时卡住了。
这就很狼狈。
火虎的后半身已经开始了变化,但是前半身却还保持着老虎的形态。
从腰部往后,变成了六条蛇尾……
许源哈哈大笑:“虎头蛇尾!”
周围的百姓也是哄堂大笑。
孙犁面如土色。
心中惊慌一片。
他发现自己降水准了。
现在最恐慌的是,不知道降下去的水准还能不能升回来!
“这厮对我用了什么诡术?!”
这种诡术孙犁之前从未听说过。
五流升四流不容易啊。
如果让他永远跌回五流,他是绝不能接受的。
那……就得想办法去求许源,请他网开一面、放自己一马。
甚至让他牺牲掉孙寿也不是不行。
在“后人”和自己之间,孙犁当然是选自己。
但……许源愿意放过自己吗?!
他的剑丸还处在“虎头蛇尾”的状态,操控起来十分不便。
而许源的剑丸已经当头拍了下来!
“啊!”
孙犁一声惨叫,整个人被排到在了地上。
许源也没有手下留情,巨剑继续向下压去,将孙犁整个嵌进了大地中。
院子中,尘土扬起。
落了孙犁那几个家臣一脸。
“许大人!”
一群家将扑通一下跪下了。
“手下留情!”
许源还是没有把剑丸抬起来。
别看只是把孙犁拍进了地面。
但这是剑丸,和一般的刀剑大不同。
剑身上任何一处,都能变成锋刃。
都能轻而易举的将人切成几块。
许源冷冷地看着他,道:“本官的丹房被毁了,尔等知道丹房的贵重吗?”
家将们傻眼:我们又不是丹修,哪里知道这个?
好在这其中还有个极灵,立刻便点头:“知道、我们知道。这丹房价值几何……许大人说多少就是多少。”
先把二老爷救出来再说。
许源却是又哼了一声:“你们几个说了怕是不算。”
于是巨剑凌空而起。
高高升上了十丈高处。
家将们看到,孙犁被嵌在剑身上,跟着一起升上去。
家将们连连叩首:“求大人手下留情……”
许源抬头看向了孙犁:“你说本官这丹房值多少钱?”
孙犁看上去身上没有什么伤势,只是有些灰头土脸的狼狈。
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被拍这一下——那瞬间,便有无数的锋利剑气,好像牛毛针一般的扎进了他的全身!
只要许源一个念头,这些可怕的剑气,就能将他全身撕得粉碎!
许源敢不敢杀自己?
孙犁不敢赌……
命是自己的、而且只有一条。
孙犁已经无比后悔,为啥要为了孙寿的破事,来找许源的麻烦?
孙犁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身家,给了个报价:“五万两……”
体内剑气蠢蠢欲动!
孙犁立刻改口喊道:“……那是不可能的,都不够赔大人丹房中一只丹炉。
孙某做了错事就要认,当然不能让许大人吃亏。”
这一番表态,让四周众人哄堂大笑。
家将们低下头,惭愧难当。
但是孙犁不在乎,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剑气终于平息了。
孙犁重新给了个价格:“十万……”
剑气没有暴起,但是有一部分剑气,在他体内汇聚一处,向着他的下半身中部而去……
仿佛是在跟孙犁“商议”,十万两也行,我从你身上再取下一些东西,补足中间的差价。
孙犁倒吸一口凉气,急忙再说道:“……十万两只是赔偿许大人丹炉的价格。”
那剑气便停了下来。
孙犁长出了一口气。
殿下在远处掩口葫芦:“这位孙犁,倒是很懂得随机应变。”
还不如直说,孙犁很会见风使舵。
孙犁继续说道:“丹房内其他的宝物,二十万……”
又有一部分剑气,在体内聚集,顺着皮肤游走,直奔孙犁的双眼而去。
孙犁语速骤然变快,抢在了剑气前说道:“……二十万两只是一半的价格!”
剑气停住了。
孙犁的眼睛保住了。
他心中计算了一下,前后五十万两……
乃是自己身家的一半!
孙家有钱,但他们这种大姓,大部分财产都是家族共有。
每年的收益定期给家族成员分红。
孙犁的私人资产,也就是百万上下。
孙犁心疼的要滴血,下意识的便想要反悔。
然后一丝剑气便忽然活跃起来,在他的心脏上刺了一下!
孙犁痛苦不堪,面孔扭曲。
“我只是……想一想……”
“没有真的要反悔……”
但这个念头,让他的心,真的滴血了。
幸亏他是丹修,忙启动了自己的药丹,在伤口上飞速修补。
换了别人,只怕是心血喷涌、将伤口一步步撕大,然后一命呜呼了。
孙犁是真怕了:许源能看穿我内心的念头?!
他连不好的想法也不敢有了。
对家将们说道:“给、给钱……”
家将们慌忙拿出银票,这出来因为本是来交趾做买卖,身上带着大笔货款。
这是家里的钱,先给了许大人,孙犁回头再给家里补上。
许源美滋滋的收了银票——唯一不爽的是,这次又赚了五十万两,可是“商法”居然还不认账!
许源收了银子,便心念一动,山岳巨剑化作了剑丸,吞入腹中。
孙犁便从十丈高处,重重的摔在了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