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军队在王守仁和朱晖的率领下,再一次对鞑靼人展开了猛攻。
鞑靼人并没有仓皇撤退,只是以轻骑兵跟大明军队巧妙周旋,等大明军队上去放过火铳后,他们便开始组织反击,把出击的明军给打退。
在这种交战中,双方根本没有近距离交战的机会,全凭远程武器进行覆盖打击,鞑靼人那边也装备有少量性能落后的火器,射上一发听个响就扔掉,然后便使用弓箭进行攻击。
相比之下,明军装备的新式燧发火铳轻便了许多,装填速度也比老式火铳快了不少,单人就能完成清膛和换弹,但始终无法达到弓箭连射的速度。
燧发火铳威力惊人,相应地便要放弃机动性,毕竟骑兵在射击需要静止进行瞄准,装填弹药也得让马匹停下来,导致无法完成长距离的冲击和追击。
王守仁带兵冲了两阵均无功而返,鞑靼人也没有纠缠,双方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,在明军装备的火炮射程外进行对峙。
王守仁跳下马来,走到一个相对高的土坡顶部,拿出望远镜观察对面鞑靼兵马的情况。
朱晖则灰头土脸而来。
王守仁听到脚步生,打量朱晖,发现对方全身污垢,头盔顶部的红缨歪倒在了一边,鼻青脸肿,不由诧异地问道:“朱将军,你这是怎么了?”
“先前撤回时,鞑子兵马反扑的动静太大,大地剧烈颤抖,伴随刺耳的尖啸声,我胯下的战马受到惊吓,惊立而起,我猝不及防竟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……这一摔可真不轻,痛死我了!”
朱晖好像并不觉得这是多耻辱的事情,还在那儿侃侃而谈,“咱们面对的鞑子贼精贼精的,就像泥鳅滑不溜手,以前他们可不是这样……”
王守仁一脸好奇地问道:“他们以前是怎样的?”
朱晖脸上先是浮现惊疑之色,随即想到什么,摇头苦笑:“哎呀,忘了王兄弟你以前从未上过战场,没见过鞑子以前有多嚣张……真可谓直来直往,绝不退缩,还以势压人!
“甚至于咱人马留守城塞和堡垒时,他们竟然直接在距离城墙五六百步的地方扎营,给咱弟兄气受……”
“将士们不会主动出击吗?”
王守仁完全不能理解,一脸震惊地问道。
“那时候武器不行啊。”
朱晖不堪回首地道,“火器可没现在好使,一个人都拿不动,想要子弹发射远一些,就得动用粗家伙,还怕炸膛,只能造得异乎寻常的笨重……那时候带火器去打仗,还不如带弓箭和火箭,至少有个准头。”
王守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然后问道:“眼下鞑靼人就是不与我们正面交战,有什么好办法吗?”
“没办法。”
朱晖道,“上面已下令,让咱入夜之后加紧防备,这些日子天寒地冻,向导说接下来很可能会有一场暴风雪,届时北风的呼啸声会掩盖调兵的动静,鞑子或许会趁势来袭!当然,这也可能是咱取胜的唯一机会……”
王守仁微微蹙眉,道:“这是哪个上面下达的军令?王中丞吗?”
“呵呵。”
朱晖笑了笑,没有作答。
王守仁冷声道:“鞑靼人来势汹汹,却避而不战,摆明了是要跟我们拼消耗。现在我方后续的粮草完全不能指望,只能靠现有的积存进行消耗。如果最近几天还没什么战果,我们只有撤兵一途。”
“这是好事啊。”
朱晖一脸雀跃地道,“王兄弟,不是我非要泼凉水,你看看军中现在将士的士气,再看看对面的鞑靼人……人家可是保卫自己的家小和财产,能不全力以赴?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们这边,你还认为咱们是优势的一方?
“远徙而战,若不能速胜,必定会为战所苦……王兄弟足智多谋,可有什么好主意?”
这下连王守仁都无言以对。
毕竟自小熟读兵书的他,知道朱晖所言句句在理,明军确实陷入了极大的困境。
两人正说着话,这时传令兵匆忙跑了过来,到了跟前大声道:“两位大人,东边又在吹号角了,好像是鞑靼又来袭扰,后边催促咱早些出兵迎击,将其打退!您二位听……已有炮声传来。”
朱晖拔出腰间佩剑,在虚空中胡乱挥舞了几下,破口大骂:“真是没完没了!这么消耗下去,谁有精神能坚持一天?整日提心吊胆,这么下去,是个人都会被逼疯。”
王守仁道:“传令下去,咱列好阵势再往前冲,尽可能让火铳齐射形成弹幕……让各级军官督促,决战时不能有丝毫懈怠……要是能逮着机会冲出去,放鞑子的风筝,接下来仗或许就好打了!”
朱晖却撇了撇嘴,摇头道:“说是决战,可这话都说了几次了?鞑子就是不跟咱直面交手,一触即退,等咱打光子弹,他们就又贴上来,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想甩都不掉!
“眼下的情况,莫说是冲出去了,一旦失去后方支持,单独在外线作战,人家鞑靼人根本就不给你补充修整的机会,累也活活把你累死了。”
转眼草原上已经燃起了一堆堆篝火。
一天苦战下来,双方都耗费了巨大的体力和精力。
但到入夜时一清点,双方的死伤并不多。
这其中,王守仁所部是明军各路人马中伤亡最大的,为此战后还专门做了整理和总结。
“死了十六个。”
人堆里,几名伤员发出“哎哟”“哎哟”的惨叫,正在接受随军医官的治疗和包扎,朱晖一边看着,一边向王守仁汇报情况:“轻伤大概二三十,伤势比较重的就是他们几个……冬天受了箭伤还好,只要不是要害,一般都能挺过去。”
王守仁道:“有拿到鞑靼人首级吗?”
“想拿,但人家不给咱机会。”
朱晖耸耸肩,道,“就好像咱的弟兄战死,他们也不会冲过来抢一样。”
因为双方是远距离交战,所以在抢首级充功这方面,双方都显得非常克制,毕竟稍有不慎,功劳没捞着,自己反倒成了对方的功劳。
王守仁问道:“那知道伤了对面多少人吗?”
“不清楚。”
朱晖继续摇头,然后道:“以下面弟兄的上报,大概打死了他们一二百人,当然这数目很虚,谁都在拼命夸大自己的功劳。
“不过估计,他们的伤亡应该比我们重,尤其是午后冲的那一波,咱与他们距离最近时,大概也就几十步的样子,对方射箭我军都有中的,更别说是我军放铳了……那个距离中弹的几率很高。”
王守仁皱眉:“当时他们在跑,我们在追……既然当时就有斩获,为何不干净利落地将他们的首级带回来?就算不斩首,也应该带回耳朵。”
朱晖道:“那不是他们有凭靠么?咱人手还是太少了!对面几万人,咱就……两千人上下,光是咱追的那一路估计都有个五六千人。你跳下马,不跟着大部队行动,很可能就落在后面,让从侧翼迂回过来的鞑靼人给包了饺子,再也回不来了。”
王守仁道:“所以说为了自身安全,连唾手可得的功劳都不管不顾?”
“这不您说的吗?不能有丝毫懈怠,只能全军往前突,不能停靠。”朱晖不以为意地道,“现在咱能囫囵着回来就算不错了,仗都打到这份儿上了,遇事不能强求。”
王守仁很着恼,他无法理解军中这种得过且过的心态,连朱晖作为未来的保国公,都没那种浓烈的战意,更何况是基层的士兵,他的重拳像是打在棉花上,无从着力。
王守仁心想,你坠马时怎没被鞑靼人给宰了?
竟这般厚颜无耻?
心中带着几分怨恼,正想着如何跟王越交代,传令兵再次出现,传他去中军帐开会。
“我也去吗?”
朱晖随口问了一句。
传令兵道:“军门大人只让王先生一人前去。”
“正好。”
朱晖捂嘴打了个呵欠,道,“累了一天,早想歇息了……这鬼天气,要是不出门,或还能过安生日子,现在真就是在这里受苦受累,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……”
这种抱怨,在王守仁听来异常刺耳。
但不知为何,那些伤兵以及附近的士兵听到,却很受用,一个个都露出感同身受的神色,俨然把朱晖当成自己人。
反倒是王守仁跟这群士兵很难达到共鸣。
王守仁之前想的是,因为自己是文人,而那些武夫没什么文化,所以才会对自己敬而远之……
但到了现在,他才真正感受到,或许正因为自己身上少了一股江湖人的痞气,所以有时候别人只是礼数上对他保持敬重,未必能做到真正交心,甚至于把身家性命交托给他了。
王越的中军帐中。
王守仁急匆匆赶来,抵达时,军事会议已宣告结束。
也是因为王守仁领兵在全军的最前方,距离中军所在最远,他得到通知本就是最晚的,来得就更加晚了。
“伯安,你过来看。”
王越招呼王守仁到了身前,语气就像是对待自家子侄,“这两天,军情已经有了新变化。鞑靼后续主力并没有南下,甚至没有在周围继续集结的现象……从夜不收获取的消息看,鞑靼人似有退兵的迹象。”
王守仁道:“王中丞,现在鞑靼人不与我们正面交战,无论是他们消极避战,亦或是撤兵,对咱们的意义都不大。不能将他们的人马彻底消灭掉,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死灰复燃……这草原毕竟没有王城能攻,无法从根本上打击到鞑靼人……”
他的意思是,大明有关塞,有城池,甚至有京城作为目标,只要异族把京城攻下,对大明来说,近乎就是倾覆之难,意味着要丧国。
但对鞑靼人你怎么征服?
名义上,只要把鞑靼小王子抓回来,就可以让草原人听其号令归顺大明……但有那么容易吗?鞑靼人不会再推举一个新的大汗出来?
既然不能靠攻陷城池和抓对方首领的方式取胜,那就只能用更为简单粗暴的方法,那就是把鞑靼人都给灭了!
把有生力量全都铲除,不就等于变相地征服草原?
王越道:“伯安啊,难道你没发现,自从大明鼎立后,北方蛮夷对中原王朝的影响,已没有大汉、大唐和前宋那么大了,甚至边事上,还是我们稳中求胜,甚至能在与外夷的作战中稳稳占据上风?”
王守仁点头道:“是。”
王越问道:“你可知是为何?”
王守仁道:“大明修城塞,又建关隘,收回了燕云十六州,有险可守。且更为重要的是,君臣上下一心。”
“这些都是次要的。”
王越摇头道,“其实究其根本,在于大明从前宋的基础上,发展出了火器,而草原上却缺少新装备,所以大明军事实力远非前宋可比,比之强汉和盛唐都不遑多让。”
王守仁好奇地问道:“中丞大人说这个作甚?”
“伯安,我今天才知道,其实大明还有威力更为强大携带也更方便的火器,目前已批量生产并装备到边军中。”王越道。
王守仁感兴趣地问道:“在何处?”
“大同。”
王越笃定地道,“大同新军,也就是国舅张延龄所部,就拥有这种新式火器。他久滞大同不来延绥,更不参与我军出兵之事,其实就是为生产这种新火器做准备。
“据说……这些火器,可以随装随发,一次可以发射六七颗火弹,且轻便耐用。骑兵用之,最为合适。”
“王中丞,您的意思是,大同将会另有一路人马出征草原?且他们装备更好,甚至还是……张家小国舅领兵?”
王守仁虽然之前已从不同渠道打听到张延龄不少消息。
但此话从王越口中说出来,份量自然大不一样。
就像自己最为敬重和崇拜之人,突然跟你说,其实我在这场战事中并不是主角,那你王守仁该如何立处?
王越颇为无奈地点头:“很可能事实就是如此。”
王守仁道:“那为何……”
“伯安,你不该多问的……”
王越主动打断王守仁的话,语重心长道,“很多事,本就是出自陛下的安排,我本不该牵扯其中,甚至于我为了得到功劳,抢在张家二公子之前,贸然出兵,没有依照陛下的计划行事。”
王越显得很遗憾的话语,在王守仁听来,不啻于内心的一次地震。
“王中丞,在大明,没有人比您更会用兵。”
王守仁道,“这一点,在下深信不疑。我们只带着不到两万的兵马,跟鞑靼数万精锐周旋,且我们处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,后续粮草和补给跟不上,要不是您的旗帜在那儿立着,这路人马指不定会溃败成何等模样。”
王越笑了笑道:“或许没有我,根本就不会有这么一场出征草原的战事……这仗我们打得太过随性,也正因为如此,鞑靼人才不给我们机会……”
王守仁道:“只要能逼迫鞑靼人与我们决战,何愁此战不胜?”
“你的愿望是好的,可惜我军士气不再!”
王越摇头道,“且鞑靼人现在已有了防备,接下来,他们一定会尝试反击,想方设法阻断我们的归路,如果我们遇到麻烦,致损兵折将,很可能会导致延绥等三边之地,被发疯的鞑靼人入侵并劫掠……你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吗?”
王守仁黑着脸道:“学生明白,战场上的事,不进则退,一旦我们在草原上兵败,势必会影响到大明边疆的安稳。”
“你明白这一点就好。”
王越道,“最初,我也想凭借先进的火铳和火炮,建功立业,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。现在看来,是我想多了!
“我以为战场上正面作战,我军将无往不利,所向披靡,从此之后,大明兵锋无人能敌……谁曾想,鞑子太过狡猾,就是不给我们正面决战的机会……唉……”
“中丞不必懊恼……”
王守仁安慰道:“随着我军火器越来越先进,我大明终会有无敌天下之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