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真看着沉思的潘筠,问道:“小师叔想用蒲敏?”
潘筠:“蒲思投靠的是新帝,若我没猜错,曹吉祥就是那个奉命盯着他的人,但市舶司事忙,蒲思又聪明狡诈,很显然,曹吉祥没盯住他。”
“海贸才起,蒲家的实力太雄厚,以蒲思的机敏,他再借着皇室的势,只怕没几年,泉州海贸就会以他为大。”潘筠沉声道:“我是想海贸兴盛,但不论哪行哪业,最忌讳垄断,尤其蒲氏还有前科。”
“蒲敏回来,要是和蒲思联手,岂不是助长蒲氏?”
“蒲敏和蒲思俩人虽同族,血缘关系却远了,蒲思并不会完全信任蒲敏,蒲敏……你猜,他家人病情有异,蒲思有没有告诉他?你明日查一下他母亲和妹妹的病情,妙和,你去查一下她们母女两个之前的脉案和用的药方。”
妙真妙和应下。
俩人修为更高了,查这些事情并不难,尤其是妙真。
她换了一身衣裳,偷偷去了蒲家宅子一趟,暗中盯着蒲家母女半日便心中有数了。
“是蒲母病情恶化,蒲敏的妹妹蒲悦日夜在旁服侍,所以最近都没有出门。”妙真道:“照顾她们的仆人有四个,是一对夫妻带着一对儿女,行止间很是恭敬,未见虐待。”
潘筠问:“以蒲敏原来的家境,他家里应该也有仆人或帮佣吧?”
“有,我和他们家原来的邻居打听了一下,之前在他们家帮佣的一对母女,在他们搬到蒲家老宅两个月后就辞工回家了。”
潘筠嘴角微翘:“再等一等妙和的消息吧。”
民间大夫给人看病很少会记录脉案,但会有药方留存。
妙和直接去找蒲敏家原先的大夫,展露本事后就在他家药铺里坐诊。
这个时代,大夫难得,女大夫更难得。
一个药铺里若有女大夫坐诊,那能招揽来很多女病人。
一时间,泉州城仁心堂内人流涌动,全是女子来看病,上至七十岁,下至五六岁的女幼童。
陶岩柏看得心热不已,也想去坐诊,结果人家大夫不聘他。
“人家是女大夫,女子就愿意找她看病,你是吗?”
陶岩柏连忙道:“我于妇科也有涉猎……”
“我难道少吗?但更多的女子,尤其是那些妙龄女子,她们不愿意啊,要不是她说她能引来很多女病人,我才不花钱请人坐堂呢。”
仁心堂残忍的拒绝了陶岩柏,他就只能举着幡继续在大街小巷里做游医,偶尔走累了,又实在没病人,他就坐在仁心堂对面,眼巴巴的看着妙和面前排的长队。
潘筠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,撑着下巴和他一起看。
陶岩柏道:“小师叔,这里和其他地方颇不一样。”
“怎么不一样了?”
“这里要更开放一些,在别的地方,女子行医多受歧视,但妙和在这里却很受欢迎。”
潘筠扯了扯嘴角,可惜,这个风气未能在这里延续下去,而在两百年后,这里的女子会被压迫到极点,往后几百年,重男轻女的思想印在骨子里,烙在文化上,很难根除。
两百年后,正是盛清之时。
潘筠眼中犹如黑墨一般,道:“泉州人擅经营,商人重利,女子只要有本事,便能在这里有地位。妙和可以给药铺带来更多的生意,所以她会被雇佣,她的医术只要好,就能受尊敬。”
“海边的渔女也甚是能干,她们赶海、下海、纺织,付出和赚取的并不比男子少,所以她们能当一半的家,”潘筠道:“我听说海边的渔女还能杀海寇,保护家人和财产,为此在头上戴三条簪,是为簪刀。”
“所以说,女子不会比男子差,只要这世界给她们机会,她们能赚取跟男子一样的钱财,拥有一样的地位。”
陶岩柏目光闪亮的盯着药铺里的妙和看,狠狠点头道:“我觉得妙和以后比我强。”
潘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,问道:“我看你最近修为停滞不前,可是修炼上有问题?”
陶岩柏摇头:“只是到关卡了,我丹田里的元力足够了,心里却没有突破的感觉,我觉得是感悟不够,妙和也是如此,所以我们近来只日常修炼,其余时间都拿来看病,钻研医术。”
毕竟,他们是道医,修习的是医术,而且……
陶岩柏不好意思的笑:“小师叔,我和妙和不像你,你通过打架、入世可顿悟,妙真则是通过观人、观星便有所得,我和妙和都没有你们的天赋,我们就只能不断的给人看病,积累,最后若还不行,就只能炼药吃药,强行突破了。”
潘筠:“你们再突破便到第五时了吧?”
陶岩柏点头。
潘筠垂眸:“之前让你们去倭国耽误了。”
“不不不,没有耽误,”陶岩柏连忙道:“我们三人能短短半年到达第四时巅峰,妙真更是突破到第五时,就是因为在倭国经历了许多。”
陶岩柏告诉潘筠,他们到倭国之后,并不是一直留在大森乡里打理港口和银山的。
几乎是王璁一开船去经商,三人就背着包袱去闯荡江湖了,当然,是倭国的江湖。
妙和陶岩柏一路给人看病,妙真则是给人相面,同时观察倭国的社会情况,晚上则是一起观星。
“妙真还绘制了倭国的地图,不过我们走的地方少,绘制的地图也不全,所以没拿出来。”陶岩柏道:“我们还去了平安京,若不是将军府里的气息太驳杂,我们还想进去逛一逛呢。”
潘筠:“……”
“妙真给算了一卦,说我们进去的话凶多吉少,所以我们三人就没敢进去,小师叔,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太怂了?”
“怂点好,”潘筠道:“我们修道是为了长生,又不是为了找死。”
陶岩柏憨憨的摸了摸脑袋。
妙和在仁心堂里当了五天的坐堂大夫,王璁他们的船队就回来了。
一来二十几条大船,整座泉州城都热闹起来,大家全都冲到港口去看热闹。
工人们兴奋的去等着被挑选去卸货,而留在此处的商人则是兴奋的挥舞着银票,或是搬来一箱箱的白银和铜钱,打算等船一到就挑选货物。
而市舶司也兴奋的准备好账房和库房。
官船白银要入库房,货物入关则是要缴纳关税,两笔钱是不一样的去处,得分开。
而且,这支船队中,还有两条船是蒲家的。
蒲家向皇室效忠,这里面便有一部份收益是内务府的。
曹吉祥奉密旨,这部分账也归他管。
这么热闹,连仁心堂的掌柜和大夫们都跑到海边去凑热闹,因为听说,这次回来的船上有一船珍稀的药材。
“整整一船呢,全是从外头进的稀缺药材。”
“真是难得,以往回来的船带什么的都有,但带药材的最少。”
“知道是谁带回来的吗?”
“谁啊?”
“是国师的大师侄,三清山的王璁王道长,他们三清山可是道医出身。”
“原来如此,看来这海贸还得有自己人才行,外面那些商人哪里知道什么药材好,什么药材不好?”
“是啊,是啊,还是得会医术,懂医理的人出海才能带回来药材。”
大家都跑去看热闹了,药铺里就空了下来,妙和主动留下看店,大家欣然以往。
妙和已经把药铺摸熟了,趁着没人,查到了之前蒲敏母亲和妹妹的药方。
她没有收起来,而是特意摆在显眼的位置,等掌柜回来,就状似无意的问道:“掌柜的,我今日擦柜子时掉出来一本从前开过的药方,我看其中一张跟我昨日看的病症有些类似,就多看了两眼,结果发现后来改了药方,我想问,为何要把熟地黄改用山茱萸,又把黄芪改成野山参?”
掌柜看了一眼她找出来的药方,脸色微变,连忙收起来,低声道:“这,吃了药,脉象有所改变,自然就改了药方。”
“是好转了吗?”
“对,对,是好转了。”
“可若是好转,怎么改用野山参为主?药效增长了不少,病情缓解,应该徐徐补益,突然下了猛药,不仅虚不受补,药钱也增长了。”
“我不是将熟地黄改成了山茱萸?她病情缓解,这个时候偏重补气,自然要以野山参为主。”
“可是,我看药方,病人应该是脾胃虚弱者,熟地黄补血滋阴、益精填髓,之前几年的药方都是以熟地黄为主药,若是病情缓解,改以补气为主,可以用黄精为主药,用野山参,不仅会令病人虚不受补,虚火上升,还会增加病人的经济负担……”
掌柜突然大怒:“妙和,你这是在说我开错方子了?”
妙和吓了一跳,但她可不是怕吵架的人,当即掐着腰道:“我可没这么说,我就是跟您探讨。”
然后妙和就被辞退了,连坐诊五天的工钱都有没拿到,直接被赶出了药铺。
妙和:……
妙和背着自己的药箱气呼呼的回到他们租住的宅院,一见到潘筠,眼圈都红了:“小师叔,我被人欺负了。”
潘筠一听,当即带上妙真和陶岩柏堵到药铺门口,让他们付工钱。
傍晚,泉州大街上还有许多人,尤其今天回来的船多,不管是摊子还是饭馆,都在卖力的做吃的,就等着远方归乡的游子进城吃饭。
四个一身道袍的年轻道士堵在仁心堂门口指着掌柜大骂,大家都探出脑袋来好奇的看。
要不是忙着准备晚上的吃食,他们肯定要来围观的。
他们不闲,自有闲着的人,他们就毫不避讳的围过来看热闹。
听见潘筠四个掐着腰指着掌柜骂:“要是我师侄看错了病,开错了方,你把人开了我二话不说现在就走,结果就因为讨论了一下医理,你说不过人就把人开了,你要脸不要?”
妙真:“为老不尊,明明是你们违约,不给赔偿也就算了,竟然还不给结算工钱!”
陶岩柏:“我小师妹可是在你们家干了五天,这五天都是辰时到,戌时才回去的,一天干七个时辰,牛都不是你那么用的。”
妙和在一旁抹眼泪。
妙真气哼哼的道:“我小师妹这五天在你这里看了多少个病人,为你们药铺赚了多少钱,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,哦,现在你用我小师妹给你把全城的妇科病都看了,转身就把我小师妹赶出药铺,当我们是野生的大黄牛啊!”
“难怪你这药铺不赚钱,原来都是目光短浅,黑心烂肝,从根子上就坏了。”
“以前听说仁心堂的唐大夫宅心仁厚,怎么药铺传到你手上就变了味了,是你爹没教你,还是你忘了你老爹?”
三人一人一句,把药铺伙计和坐堂大夫骂得是面红耳赤,但眼睛却闪着光,不断的往后堂看。
妙和就负责在一旁抹眼泪。
坐堂的方大夫见三人越骂越兴起,已经从“你忘了你爹”变成“说不定是祖坟风水出了问题,生出来不是个东西的东西……”
方大夫抹了一把脸,连忙跑到后堂把躲起来的掌柜拉出来,痛心疾首道:“不能让他们再骂下去了,再骂,这药铺还做不做生意了?”
唐掌柜:“我不知道吗,但我骂不过他们,我就是被他们骂进来的。”
“哎呀,你怎么光想着骂回去,赶紧拿钱了事,把人打发了。”
“这个时候拿钱出去,岂不是承认我错了?”
方大夫跺脚:“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,先把人打发走吧,再说了,此事本就是你有亏欠在先,再怎么样,也不能把人赶出去了事啊,那妙和才多大?”
唐掌柜:“那怎么是我亏欠……我看是她居心不良,想害我,我只是赶她走,没骂她就算不错了。”
“哎呀,你怎么光想着骂回去,赶紧拿钱了事,把人打发了。”
“你不知道,她翻了以前的药方……”
“不管她翻了什么,她犯了药行的规矩,明面上做错事了吗?”
掌柜的沉默。
“既然没有,咱就没有赶人的道理,退一万步,你就算不要人家,把人赶出去了,也当把这五日的工钱结算给人家啊。”
“她才干了五天就要工钱,岂有这样的道理?”
方大夫:“……她这五日可干了不少,这五日接诊的病人赶上药铺两个月就诊的人数了,您若是把工钱结给她,好声好气的把人送走,何至有此祸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