→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
吃完饭又吃罢饭后的糕点,喝了两壶茶之后,从食肆里出来已是戌时了。
若是天冷的时候,这个时辰天已全然黑了,不过因着此时入了夏,待到真正天黑下来通常要到戌时过半的时辰了。
因暮食吃得饱,有些积食,两个女孩子便顺着那长长的,热闹的长安大街边走边消食,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着。
“温小娘子会做的吃食那般多,一年半载的,这食谱当不会就此打住吧!”王小花问道。
温明棠“嗯”了一声,说道:“这天底下吃食种类多的是,更有常在厨房里转悠的技艺老道之人不断琢磨出新的菜式,哪里有真正打住的一日?只是后头大抵会出的慢些,不会似现在这般快了。”
“我觉得也是。”王小花点了点头,说道,“如此,靠画食谱我至少还有个一年半载当不愁生计问题的。”
“只是人若总是勉强维持生计,那日子总是过的不大舒心的。”王小花叹了口气,说道,“我还是想继续学学写话本子的本事,再写些旁的故事。”
温明棠看了眼身边的王小花:不得不说,人总是有了比较之后才能发现自己过的其实没那般艰难的。
她道:“比起你这般身契不在自己手中的,我好歹是自由身了,要比你好过些。”
当然,关于她有林斐这种事她没有刻意提及,王小花也没有问起,而是很自然的略过了‘林斐’的存在。
这大抵便是一个人摸爬滚打着独自在世间行走,自己养活自己形成的那融入骨髓的习惯,是以自是不消提‘林斐’的存在。活着,且好好活着,将自己养的好是自己的事,同有没有良人无关。
“可温小娘子八岁的时候比我是要更难捱些的。”王小花笑了笑,说道,“你当时方才进了掖庭,动不动要受罚的,我却是正好那个年岁从戏班被将军买下进了军营。彼时我等一样的不得自由身,我比温小娘子你还好些,不会总有莫名其妙的小人来找茬找麻烦。”
“你看,一样的八岁年纪,我那时的处境比你更舒坦,可这么多年过去了,再看如今你我的境遇,所以,我知道温小娘子比我厉害。”王小花认真的说道,“谁厉害谁不厉害这种事不是靠一张嘴说的,而是有那实打实的事实摆在那里放着的。”
“这世间有时确实是有‘运气’二字的存在的。”温明棠对身边的王小花说道,“你真的很聪明,若不聪明,也不会被这些人如此桎梏了。”
“确实有‘运气’的存在!可‘运气’不会总是在的,更何况我见这世上旁人眼里的‘厉害之人’并不是那等抓住了每一次‘运气’之人,有很多人其实也只抓住了一次‘运气’,却因为守住了那份运气,而改变了桎梏自己的困境。”王小花说道,“所以,温小娘子你提及‘运气’还是在安抚我同夸赞我,我知晓的。”
温明棠听到这话,脚下下意识的一顿,却正撞见说罢这话之后抬起头来的王小花那双冷静至极的眼。
看着面前明显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看透世事的眼神的王小花,温明棠忽道:“我一直不曾问过,若是不能回答你也可以不回答。我实在有些好奇似你这般的手下,你那将军手里数量应当不多吧!”
“我等被将军从四处买来教导的人在军中其实得过一个‘十八子’的绰号。”王小花说道,“这不是什么秘密,军中很多人都知道。”
“十八子”,顾名思义,似他们这样的人有十八个。
“那你们十八人……”温明棠话未说完,便被王小花打断了。
“不是十八个,而是八个了。”王小花朝温明棠笑了笑,说道,“这两年任务突然艰险起来,陆陆续续的死了十个人了。”
女孩子说这些话的语气是轻飘飘的,并没有刻意在哪个字上加重语气,似只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闲聊话语一般,可就是这般轻飘飘的话语,温明棠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——这两年任务突然艰险?
想着这些年边关的消息与往年并无什么不同,既局势没有什么不同,任务又怎会突然艰险起来呢?
看着王小花突然抿直的唇线,便知有这想法的显然不只温明棠。
“凡事不能乱猜的。”王小花沉默了片刻之后,对温明棠说道,“至少有两个是同我一道出任务时死的,老马也有迷途之时,艰险的任务做的多了,总有做错之时,这其实算不得奇怪。”
“甚至,似我这般能活下来的,或许才是真正奇怪之人。”王小花说道。
温明棠看了眼身旁的王小花,没有说话。
“这世间总是有很多事处在迷雾之中一时难以解开的,譬如温小娘子那位大儒父亲温玄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,也譬如那么危险的任务,我为什么会活下来。”王小花喃喃道,“其实,那次任务我从一开始就刻意做错了,可不知道为什么,最后是做错的我活了下来,他们却死了。”
“他们其实比我更厉害,更聪明,那种种打算也比我准备的充分的多,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是死了。”王小花目视着前方人来人往的人群,忽地停下了脚步,她道,“温小娘子,我方才突地想起一些事来,要去验证一番,先离开了,改日你我再叙。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→→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
说罢,不等温明棠说话,女孩子转身快步转入了一旁的小巷,不过眨眼的功夫,便消失在了眼前。
温明棠愣了一愣,虽因着王小花的举动太过突然,她还未反应过来,可方才那句话的末尾那陡然加重的鼻音她没有忽略,那个女孩子……好似在哭啊!
目送着女孩子人影消失的巷道,温明棠垂下眼睑。
大抵是已经从掖庭出来了,那时时刻刻需提在半空中,惟恐生出异变的心也暂且落了地,以至于她此时竟是突地生出了一个念头,想着:若她是王小花,面对那压在身上的老虎,她究竟要如何逃脱?
看着很难,其实说到底不过‘身契’二字,因为‘身契’在那位将军手中,所以轻易无法离开罢了。
可‘身契’这种事,尤其是于这等‘死契’之人而言,那个‘契’是没有尽头的。
就似她出宫这件事,看着她进宫八载出了宫,得了自由。可那是赶上大赦了,并不是说她温明棠进宫八年就定能出来的。所以温秀棠要出来,且要光明正大的出来,那小道之上使再多力都没用,还是要等到下一次大赦,赶上大赦,并且顺利抓住那大赦的机会才能出宫。并不是说温秀棠她在掖庭劳作捱满八年就定能出宫了。
进宫如此,进了旁人的府邸其实也是如此。那个‘契’没有尽头,要么便是拿捏‘契’在手之人一念之间忽地生出善念放了人,可这种善念……对于王小花面对的那位将军而言怕是不可能生出来的。
想到王小花提起的‘这两年任务艰险,死了十个’,虽说有些事没有证据,不能乱说,且亦是有‘巧合’这种事的存在的。可若这等事不是巧合的话,想让那位将军“一念之间放人”是不可能的。
活阎王‘一念之间’这条路堵死了,便也只有另寻旁的出路了。
这件事的症结说到底是因为这个‘契书’罢了,若这‘契书’没了用处,困住王小花他们的枷锁顷刻间便能落地得解。
至于如何让这‘契书’没了用处,温明棠下意识的摩挲着手指——怕是不见血解不了的了。当然,这不是说见了血就定能解的,就似那些‘艰险任务中死了十个’的人一般。
温明棠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次同王小花见过之后,接下来有将近月余的时间都未再见到王小花了。当然,她画的食谱照旧会送去东极书斋,只是……并未再像今次一般交完稿,一同去食肆吃个暮食犒劳一番自己的幸苦,而后同行散步,如那再寻常可见的朋友一般同街闲聊说着那些话了。
当然,这些都是此时的温明棠没有想到的,她更未想到今日便能看到一位自己‘梦’中的‘故人’了。
独自一人边走边消食,回到大理寺时已是戌时过半了,天色总算暗了下来,温明棠前脚才踏入大理寺,一旁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门房便喊她道‘温师傅,林少卿寻你好一会儿了,特意叮嘱了叫你回去便立刻去寻他。’
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,温明棠“嗯”了一声,随口问门房:“这么晚他还留在衙门,可是今日出行收获颇丰?”
门房点头,说道:“林少卿从迷途巷带回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娘子,听说是个被人毁了脸的暗娼,名唤露娘。”
温明棠听到这里,脚下不由一顿,旋即朝门房道了声谢,快步向林斐的屋堂走去。
待走进林斐所在的屋堂看到林斐时,却见林斐并未如往常那般坐在屋堂中翻卷宗什么的,而是将她那只小炉拿了过来,正用她的小炉煮着什么东西。
温明棠走了进去,眼角余光一扫,看到那红褐色的茶汤以及一旁的干桂花便知道林斐煮的是酸梅饮子。
“我还以为过来看到的会是你在翻不知什么卷宗的情形,”温明棠笑了笑,说道,“可见你今日收获不错,心情亦是极好。”
林斐点头道:“今日进展不错,没什么难处,便偷个‘半日闲’,煮个酸梅饮子来。”他道,“这也是我为数不多会做的几样吃食饮子之一了。”
温明棠闻言笑了两声,正想开口提及那个被毁了脸的暗娼,便听林斐主动开口了:“旁人的梦是假的,虚的,可我家温小娘子不止人是真的,就连梦多半也是真的了。”
这话一出,温明棠脸色微变,瞬间明白了什么,脱口而出:“迷途巷那个……就是我梦里那位?”
“应当说抓进牢里的这位当是你梦里的那位,”林斐摇着手里扇炉子的蒲扇,说道,“至于是不是那迷途巷的暗娼露娘,我同长安府那位都觉得不是!”
“如此……错漏百出吗?”一听这话,温明棠便愣住了,下意识道,“叫你二人一下子就看出不是一个人了?”
“那迷途巷的露娘是近些时日无端被波及受伤毁的脸,牢里这个却是陈年的旧伤,虽那伤一直反反复复的,可这两者之间随便寻个有些真本事的大夫都能看得出对不上。”林斐说道。
“不止如此,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长生教的教义?”林斐又道,“我还亲眼看到过那长生教的神鸟秃鹫一回。那长生教虽被灭了,可那神鸟秃鹫仍在,不比人会说各种各样的慌,那神鸟当是不会扯谎的。据那教义所言神鸟是会自己主动来找圣女的,所以我等关着这圣女,等哪日这鸟找过来了,直接想办法‘留下’那神鸟,便能算个物证了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→→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、
“我已经找赵由将捕鸟的陷阱都设好了,只等那神鸟主动进笼了。”林斐悠悠道,“当然,会叫我等想起长生教,吴步才也要记上一功!我等这次带这个露娘回来,走到一半,那吴步才便从一旁冒了出来,对着那露娘一顿猛嗅,嗅来嗅去的,忽地来了一句‘好浓的腐尸味儿‘,凭这一句,吴步才也当记上一功!”
于吴步才或许是’好浓的腐尸味儿‘,可于旁人也只觉得那香粉味道有些浓罢了,若没有吴步才这一句的提醒,他们是万万不会如此快就将长生教的事同此女串联起来的。
再想起那入殓婆说的话,由此,猜测这个露娘极有可能就是当年长生教夜半敲门的’圣女‘也不奇怪了。
既猜这个露娘就是入殓婆当年见到的那个’圣女‘,想到入殓婆的’口供‘,当年见到的那个圣女是一副白日自尽而死的温夫人的打扮,林斐自是下意识的观察起了这个露娘。
只是可惜……
“你——我倒是日日得见,可你同你娘除了脸有几分相似之外,其余的姿态做派并不相同。”林斐说道,“我又想起你同我说过的那个梦,是以想了想,觉得你若是亲自去看一看,或许能将我等的猜测确定下来。”
“总归是自己的娘亲,哪怕那么多年过去了,你当是记得你娘的风韵的。”林斐说道,“见过她之后,很多事……或许不消她说,我等也能猜到一些了。”